第四部我定(續三)：無我 —— 識破身份的終極幻象

楊定一•2017年11月23日

深度闡述：空性的喜悅

「無我」，是東方智慧（尤其是佛教）的核心洞見，卻也最容易引起誤解和恐懼。小我聽到「無我」，會立刻聯想到「空無」、「虛無」，感覺像是要被徹底消滅。

然而，真正的「無我」，並非指向一種令人沮喪的虛無主義，而是指向一種充滿了無限可能性、自由與喜悅的「空性」(Emptiness/Śūnyatā)。

「『無我』不是說你『不存在』。它是說，你所是的那個『在』，遠比你頭腦所能想像的那個渺小、受限的『我』，要廣闊、自由、神奇得多。」

重點一：再次確認「我」的非實體性

「無我」的體證，建立在前面所有解構練習的基礎之上：

空間上找不到我 (練習22)：在身心內外，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被稱為「我」的固定中心點。
結構上是組合體 (練習23, 第四部上)：『我』只是五蘊（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）這些不斷變化的元素的暫時聚合。
時間上是無常的：沒有任何一個關於「我」的狀態（身體、情緒、念頭）是恆常不變的。

綜合來看，那個我們以為是「實體」的「我」，其實更像是一個「事件」或一個「過程」，它沒有一個獨立、不變的「自性」(inherent existence)。這就是「無我」或「空性」的技術性含義。

重點二：「無我」帶來的終極自由

體證「無我」，為何能帶來解脫與「定」？

痛苦失去了附著點：我們所有的痛苦（恐懼失去、渴望獲得、害怕批評、追求認同），都是以那個「實體的我」的存在為前提的。如果這個「我」本身就是一個幻象，那麼所有為這個幻象而生的痛苦，也就失去了根基。
從「身份的監獄」中釋放：我們不再需要去維護一個僵化的「自我形象」，不再需要去扮演一個特定的「角色」。你可以更自由、更真實、更具創造力地去活出每一個當下。
消融根本的恐懼：對死亡的恐懼，是小我對自身「終結」的恐懼。當你體證到你從來就不是那個會「終結」的小我，你的本質是那個不生不滅的「覺知」本身時，死亡的恐懼就失去了它的力量。

實作練習：「無我」的內觀禪修

練習名稱：【觀息——誰在呼吸？誰在觀？】

練習目的： 這是一個結合了基礎的「觀呼吸」(Anapanasati) 與深刻的「無我」內觀的練習。它旨在透過對「呼吸」這個最基本生命現象的持續觀照，來直接挑戰那個看似主導一切的「我」感，體證呼吸的自然發生與觀察者的非實體性。

練習指引 (這是一個需要耐心與精微覺察的15-20分鐘靜心練習)：

第一步：安坐，覺察呼吸 (5分鐘)
- 舒適地坐下，脊柱正直，閉上眼睛。將你的全部注意力，放在你的呼吸上。
- 只是覺察：覺察氣息進入鼻腔的感覺、胸腔或腹部的起伏、氣息離開身體的感覺。不要控制呼吸，讓它完全自然地發生。
- 熟悉這個純粹的、不加干預的「覺察呼吸」的狀態。
第二步：探問「誰在呼吸？」 (5分鐘)
- 在持續覺察呼吸的過程中，開始在心中引入第一個探問：
  
  「是『誰』在呼吸？」
- 尋找主導者：是你，那個「我」，在有意識地、費力地吸氣和吐氣嗎？還是說，呼吸本身，就像心跳一樣，是一個自然發生的生理過程，並不需要一個「我」來主導？
- 仔細地去觀察。你會發現，即使你完全不去「干預」，呼吸依然會自己進行。那個以為是「我在呼吸」的「我」感，似乎是多餘的。
第三步：探問「誰在觀看？」 (5分鐘)
- 繼續覺察呼吸的自然流動，現在，引入第二個、更深的探問：
  
  「是『誰』正在覺察這個呼吸？」
- 尋找觀看者：這個正在「知道」呼吸進出的「覺知」，它在哪裡？它有形狀、大小、顏色嗎？它是一個實體的「我」嗎？
- 運用練習22（「我」在哪裡？）的方法，去向內尋找這個「觀看者」。你會再次發現，你只能找到「觀看」這個功能或能力，卻找不到一個實體的「觀看者」。
第四步：安住於「無我」的呼吸中 (持續進行)
- 在這兩個探問之後，嘗試安住在一種新的體驗中：
- 呼吸，只是自然地發生著。覺知，也只是自然地映照著。
- 沒有一個需要去呼吸的「我」，也沒有一個需要去觀看的「我」。只有呼吸與覺知的、無我的、和諧共舞。
- 在這份無我的體驗中，感受那份超越個體的、深沉的寧靜與「定」。

這個練習，將最基礎的觀呼吸，轉化為了一場深刻的「無我」實證之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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